“政治正确”之外

　　2015一整年，喝了不少好酒，亮绿色厚厚的一个本子上记的密密麻麻。有在阿尔卑斯山山脚下喝过，有在纳帕谷葡萄园里喝过，有一鼓作气水平比较过十多家酒庄的Sangiovess，有参加过花费不菲的Barolo名庄50年大垂直......

　　可是如果我闭上眼睛、不翻笔记，能清清楚楚在回忆中全息还原当时为之惊艳和倾倒的香气及口感的、下次再见时有信心能立马辨认出的，有多少？

　　还真有一支。

　　——而且这支，是在一个不经意的场合下喝的，连半个字的记录都没有。

　　5月的一个周末，机缘巧合之下，我被拉去了一家茶坊。

　　就是我想象中茶坊应该有的样子：临水而居的三层小楼，格子窗、矮桌、随手可拾的蒲垫，角落里几株绿植静静地生长，窗外偶有麻雀啾啾掠过。茶坊的主人也是我想象中茶道中人应该有的样子，一件深蓝色的中式对襟衫，温和恬淡，微笑着斟茶递水，指甲修剪的短而干净。他早年在国外打拼了很久，却越来越对中国传统文化着了迷，便索性回来了。

　　主人也是爱酒之人。阁楼拐角处一台压缩机恒温酒柜，放着他的私人收藏。在他眼中，茶和酒原本就是相通的。聊到兴头处，他起身去了楼上，再下来时，手里已经多了一瓶Chevalier Montrachet和几支杯子。

　　酒入杯中后，他突然问，你们平时怎么晃杯？顺时针还是逆时针？

　　有区别吗？除了顺时针转貌似会更容易把酒洒到别人身上之外？我们有些愕然。

　　他微微笑了笑说，这是个有趣的实验，你们不妨试试。品酒也好、品茶也好、甚至是鉴定沉香时也好，都尽量逆时针转动杯子，这时香气会更加的释放和打开。中医上早有类似的讲究，针灸顺时针转的时候，叫补，逆时针转的时候，叫泻。补是什么呢？补就是聚；泻是什么呢？泄就是散。举个更通俗的例子，全世界的螺丝钉都一样，顺时针是往里转越转越紧，逆时针是往外转越转越松。所以当你把杯子逆时针旋转数圈时，香气是充分外散的，而顺时针转的时候呢，就会相对内敛一些。他说他从前在各种觥筹交错的饭局上豪饮过那么多名庄，从来没去关注过类似这种的细枝末节会带来什么不一样，但是现在心境大不同了，能沉得下心来感受，倒还真的发现了一些细微之处的玄妙。

　　在那个春日的午后，我静静地坐在那间布置简约的茶室中，周边没有钟表的滴答声，没有手机的嗡鸣声，没有什么事情急着要完成，没有什么评论等着要发表。茶香和酒香淡淡的交缠和氤氲着，几束阳光穿过木质的格子窗洒进来，尘埃在空中飞舞，看的一清二楚。

　　手中这杯略显金黄色的酒，瓶储了近10年，应正是它的顶峰时期。在轻轻的晃杯、静静的等待、全无压力的品呷中，我突然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，仿佛全身的细胞200%被调动和激活了，各项感官功能一下子被全部解放了出来。我奇怪地联想起小时候有阵子学画画，先是勾勒轮廓、粗略上色，后来逐渐的开始描摹细节、体现神韵，整个过程从无形到有形、从模糊到清晰。像极了眼下这杯酒，各种香气口感层层萦绕，慢慢地竟然变得立体起来，有了生命，生出了眼睛眉毛等五官，还冲着我挤眼笑了下......

　　我没有通灵的本领，对《神之水滴》类的品酒词向来不以为然。可是，那一刻，我被自己吓了一大跳。

　　逆时针转还是顺时针转？当时或多或少有心理因素的影响，我倒不敢说真的参到了其中的玄妙。但放下了条条框框、无所图无所求、彻底打开身心灵后，还真是有了一段和平日里不同的真切感受。不曾到过那里，很难置信。

　　过去的一年，我参加了不少局、喝了不少酒。但大多可归为两类：一是工作需要，二是备考需要。身边要么有人声鼎沸，要么有同辈压力，轻轻松松、只是单纯为了喝酒而喝酒的情况反倒屈指可数。

　　新年伊始，我不禁也应景地对自己生出了几分期许：

　　能多点片刻，杯在手中，不是为了拍照；能多点片刻，默默去感受，而不是从记忆的词汇库中搜刮出一大堆华丽的辞藻；能多点片刻，不被外在眼光捆绑，勇敢承认自己其实爱Barbera d'Asti更甚Barolo；能多点片刻，抛开各类大师班和考级评分，只是单纯的想喝一杯酒；能多点片刻，在“政治正确”之外，寻找另一种不期而遇的惊喜。

　　愿你我的2016，都能少些功利和束缚，就像韩愈所言，“无望其速成，无诱于势利”，多些单纯静享葡萄酒的美好时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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